那是湘西较偏远的地方，江的旁边，坐落着一个古老的小村庄，大家共用一个姓氏，曾姓。村里著有族谱，据老人说，我们先祖是山东人氏，避战乱，南下逃到湖南。途中有些分支前往其他省份居住了。此族谱由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掌管，年纪也比较大。我们后辈从没见过其模样。想来是比较破旧的。

　　靠河过日子，自然得捕河流里面的鱼。捕鱼就得要渔网，渔船。晃悠悠地划着木浆，小木舟在汉子的手里像水里的鱼一般，直梭梭地在河面上穿梭。放网有规矩，这规矩门道很多，我这个后辈自然是不得而知。仅仅知晓的是：今天你放那里，他明天放这里。拿着木浆敲着船舷，发出响声，以示此地今天是我的了，你不能放这里。无规矩，不能成方圆。如此而已。也不知道是谁，把当时的野鸬鹚驯化，倒比渔网来的好用。渔网坏了，还得修补。河流有些地方又放不了，还有就是渔网实在是费工夫。鸬鹚就好很多了，逮住的大都又是大鱼，更能买个好价钱。据说我太爷爷的爷爷曾挑着篙竹载上四五只鸬鹚走到贵州去买。当时在路上碰到个拿红缨枪的人，不知怎么两个人打了起来，还打了一天一夜，把别人家的稻田毁了许许多多。

　　到了我爷爷那辈，不知谁听说安徽芜湖鸬鹚好，我爷爷搭上同村两个人，去了安徽芜湖买鸬鹚。那时我爷爷还认识几个字，同去的两个人一个字也不认识。其中一个人当时在芜湖车站差点迷路，说的方言别人又听不清楚，字又不认识，当时突然看到我爷爷，喊着我爷爷的名字都起了哭腔。真是有意思的很。每当爷爷说起这个往事，就哈哈大笑。其实我爷爷和另外一个人躲在远处偷看着，逗他玩来着。

　　至于村前这条河，在我小时候的，看起还是很大的。小时候跟随太爷爷在潭里放网，清晨收网时，潭的水面弥漫着大雾，看不到边际。到了十三岁，在对面村里的学校读书。开学报名因为有些原因，我愣是连续不断游了三趟，也不觉得累。父亲很久之前就把爷爷分给他的鸬鹚和渔船买掉了。但也当了几年的渔民。因为计划生育，母亲逃到仙人湾，生下的我，还有我哥。我们是双胞胎。父亲卖掉渔船后，母亲就把我和哥带上岸养。一岁多时，因为哥身体原因，我被放到太爷爷渔船上养着。在太爷爷船上，有种食物很爱吃。就是把大鱼的骨头贴在煤炉的外壁上，慢慢烘烤，等到金黄色就可以吃了。特别香脆。现在看来，权当补钙用着。没过久，太爷爷因为年纪大了，就上了岸居住。接着我被放到爷爷渔船上养着，一直到上学前班才上岸居住。后来因为年纪渐渐变大，开始在爷爷船上帮忙。十四岁时，奶奶身体不好，我和哥哥在署寒假，就在渔船上帮忙，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去了北京。爷爷此时也把渔船和鸬鹚买了，上岸居住了。

　　在没有柴油机的旧时，捕鱼人都是拿着一根篙竹，撑着载着几只鸬鹚的渔船上下，一般都是几百里。我爷爷当时和一同村的人，沿着河流往上走，撑了到了贵州，基本上到了这条河的源头了。爷爷说，河的上面风景很不错。对于见惯了湘西风景的乡下爷爷来说都很不错，想必说它是仙境也不为过了。我爷爷有个哥哥，脾气暴躁，据说他拆卸网上的一条大黄骨鱼时，手被黄骨鱼刺了一下，他居然把它剁成三截，生吞了下去。这脾气，就是樊哙也不遑多让。其实，这就是呈现了湘西野性的一面。那时杀人好像就是很简单的事儿。我太爷爷杀过人。小时候看到一位老大爷也杀过人，和太爷爷同辈，七八十岁了和年轻人吵架，还准备动手干架。真不知道他们年轻时，当是何种面目。就隔壁的一家老人家，比我太爷爷还长十几岁吧。小时候去他家里玩，居然还给我们烟抽。这人，不一般。据他家后孙说，他太爷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太爷爷的父亲被别人杀死，没了依靠。后来长到十八岁，就拿着自己父亲被杀死的斧头去报仇。当时仇人在买猪肉，他就走上去说，你认不认识这边把斧头。那人见了，立刻认出了，立马把铁秤砣扔了过去，他太爷爷避过，操起斧头就了结了仇人的命。他太爷爷五十多岁还可以一个手提起一个人把村里跑遍。我们后辈自然是比不上。湘西自古多匪患，没有野性，怕也很是难生存下去。

　　很多事，都是耳听的，并没有目染。因为年代过去了很久很久了。我生于千禧年前端，长于千禧年开端。但现在村里人们赖以生存的谋生手段已经是江河日下的末日行当了。零零碎碎还有几个年长的人做着。改革开放后，沿海省份经济腾飞，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外出务工，就算是读书出来的，也大概是在外地工作。大都市的繁华兴盛，吸引着大批青年人的神往。到了我们这一辈，已经没有人从事这个行当了。今年回家，村里去世了一个人，出殡都没有多少劳力。大都是些老人妇孺还在家。那时我恰好在家，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抬棺材，很多人赶不回来，就出钱，请人抬。小时候别家出殡看热闹，现在却不看热闹，也热闹不起来了。当棺材抬到山岗上，浓雾咋起，伴随着亲人悲痛的哭声，我拉着粗糙的绳索，看着黑色的棺材慢慢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