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青山还依旧：闲话棋盘岭传二三事

　　“十年生死两茫茫”，我想，如果姜宝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每当他忆起棋盘岭上那明月夜短松岗和他那早逝的妻子时，必定要发此浩叹吧。然而，他只是大山里面那些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农民之一，他悲欣交集的一生经历了人民公社、联产承包、民主选举直到棋盘岭发现了铁矿，他力图留住青山、留住生命的记忆未果而最终选择了到天上追寻妻子。“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是一出用良心和真诚来打造的精品话剧，看似为棋盘岭立传，实际上是为在夹缝中生存的中国当代农民立传。通过一堂场景、一套服装、一批演员，两个小时内表现了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农村的变化和新老三代农民的命运变迁，同时也向观众展示了一幅浓郁的中国北方农村的社会风情画。撇开演员们精湛的演技和他们塑造的生动的人物形象不谈，光说这台话剧独特的舞台艺术、精巧的舞美设计和极具农民特点的台词，就令我们感受到一股山村的晚风扑面而来。

　　《棋盘岭传》的舞台艺术注重细节，讲究同中求异、别出心裁。同样是通过主人公的回忆来组织整出话剧，推动情节的发展。可是当你看到姜宝山坐着云梯从天上缓缓降落，深情地诉说：“棋盘岭终于在我的脚下了，我俯瞰着她，已经在这岭上游荡了三天了……”你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死者、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向你倾诉他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这跟我们之前所知的《荒原与人》、《我在天堂等你》中那个几十年以后的主人公不断地在过去与现在的时空中穿梭不一样，让我们既感觉似曾相识，又不落入俗套，不会感到厌烦。而且，只以一顶帽子就能区分是活人还是灵魂，阴阳虚实之间的转换和谐简约。姜宝山操劳一生，无论闲时忙时这顶帽子总陪伴着他，现在去世了，是该取下帽子永远休息了，大概也可以作为这样一种思路来理解吧。这就如同话剧尾声部分，退休的高书记反对在棋盘岭开山炸矿，遭到县委各领导的抵制和申辩时，仅以一个人通过佩戴眼镜、改变身体形态和声音就分别扮演了镇长、农林局长、工业经济局长只道青山还依旧：闲话棋盘岭传二三事、县长、县委书记五个角色，演员不下场却让角色陈力就列，将镇长的讨好而谄媚、农林局长的大事化小、工业经济局长的急功近利、县长的高姿态和县委书记的唱高调活灵活现的表现出来，此举堪称这出话剧的一个亮点，令人拍案叫绝。这些精心的艺术处理不但深得中国古典戏曲的神韵，也大大地考验了演员的功力。

　　这出话剧的舞美设计也是让人称道、印象深刻的地方。大幕拉开，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大气氤氲的水墨画，黛青色的棋盘岭云雾缭绕，缥缈而神秘，青山深处便是主人公的家。一条巨大的石面对折斜坡一直往上延伸直到棋盘岭上，也将人们的视线带向那辽阔的温柔的大山的心胸。大山脚下，如水的银色月光清冷地无奈地忧伤地注视着这片沉默的土地，两棵细弱的白杨树浴一身月光孤伶伶地站在舞台的边缘，映衬出这空旷的荒凉的山村夜晚。初见这样的布景，我们就被那片闪着幽微的蓝光的画面吸引了。正在这个时候，一队村民穿着破旧邋遢、宽松含混的棉袍，夸张地舞动着他们的身体，高唱着一曲年代久远的《小草》出现在观众面前，显得那样怪异和阴郁。人们不由得好奇，这支不寻常的送葬队伍究竟是给一个怎样不寻常的人哭丧呢，从而引发姜宝山的叙述。这出话剧的舞台布景始终紧贴农村的实际情况，无论是宝山家中的热炕头、屋子旁边圆实的谷垛及其上喜庆的丰收字样还是无月无星的乡村夜晚和遥遥传来的几声凄清的狗吠都是那样具有生活气息，令人不能不思念起哪怕一去千里也仍然和自己骨血相连的故乡。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话剧结尾处，舞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姜宝山最后随手抛掷的一只鞋和一条板凳停留在那长长的山坡路的尽头，而这道石坡再次以超现实的方式缓缓升高、升高，直到黑黝黝地矗立在观众眼前，但那鞋和板凳却并不滑落反而牢牢地钉住了观众的视线，究竟是为什么要如此放大这两件遗物呢？仔细思量便会恍然大悟：这鞋和板凳就是姜宝山几十年来人生的全部——那只鞋里装着他承包荒山的地契，二十年来他在棋盘岭上抛洒了汗水播种着希望，这也是他和他的先人们世代追求的富裕丰盈的物质生活的象征；而那条板凳，则是姜宝山爱情生活的寄托，他的妻子在板凳上面生下了儿子，从此赋予了他们板凳爹娘和板凳奶奶的新名字，他们对美好幸福的精神生活的向往和依恋尽结于此——这样物质和精神的双收也正是农民世世代代的向往和追求。只是现实生活中，农民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他们面对纷涌而来的各种社会浪潮鲜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本能做出自己的反应。老一辈的农民如板凳奶奶者，他们终其一生辛勤耕耘着脚下的土地，却忍受着饥饿的痛苦；第二代农民如姜宝山者，从他们的名字“宝山”、“青山”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深深眷恋着生养他们的棋盘岭，正如宝山的灵魂所言“活人恋家、做了鬼更恋家”，为了改变命运，他们认真播种着希望，却不得不承受“吴老五”们这类崛起的新贵欲望的侵蚀；第三代农民如板凳者，他们延续着长辈的希望“守山”，却无法抵御城市化的诱惑，他们是来自“山里的青蛙，骨子里流着乡村的血，灵魂却在城市游荡”。《棋盘岭传》正是这样一部为农民立言、为农民作传的话剧，它让我们直面这样一种现实，不仅仅是棋盘岭，不仅仅是姜宝山，城市以及滋生的的欲望带给我们灵魂的孤独和精神的幻灭，永远在无休止的追逐财富，我们何处寻找我们生命的记忆？何处寻找我们灵魂的诗意栖居之所？

　　这样沉重的主题却因为有了这样灵动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台词而让人免于不堪重负。从始至终，我们都沉醉在那新鲜活泼的乡村俚语所带来的欢乐中。你听，“娘疼儿，就象棋盘岭上的核桃，心实啊不搀假”，“怀里揣个冻柿子，透心凉啊”，因有据而有理；“丧偶知悲、饥荒知苦”，“不接地气、必死无疑”，“石头房石头墙、冬天暖夏天凉”，闪耀着农民的智慧之光；板凳奶奶一句“没典礼就通车了”，青山叔一句“吃的是草、拉出来的是粪”，吴老五和宝山的一句对骂“吃屎你都赶不上热乎的”、“热屎你自己留着吃吧”，浸润着农民式的那份诙谐幽默，实在得令人叹服；面对大白馒头时二婶子忘情地说“首长很幸福，浑身上下有力量”、小英子委屈地哭喊“我咬了馒头才能战鼓擂嘛”，一语撕破那层沧桑与苦难，令人心酸；更别提那首无厘头式的哭丧曲让人多么的哭笑不得……就是这样的一次亲切而鲜活的乡村语言的盛宴，也能成为我们记住这部话剧的理由。

　　棋盘岭就这样出现在舞台上那幅宽阔的大幕上，就这样留在了观众的心中。只道青山还依旧，那些爱山、护山、守山的人呢？空旷的舞台上余音缭绕，惟有沉默的大山和孤独的小树无言以对。山外有天，天外有光，愿我们都能终见到那明亮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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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倾听棋盘岭的诉说(08/28 13:42)·《棋盘岭传》把“传”立在农民的心灵境界上(08/28 14:46)喝酒扑克游戏龙虎斗游戏！